九仙山记
清•王协一
明末，本县庠生①周天吉，晓风角②，为黄道周③监军。顺治丙戍④，王得功⑤破广信，天吉逃遁，择此构小斋居焉。丁亥⑥，詹兆恒败死于牛头山，部将周立败回铜塘⑦，标官黄魁宇素与天吉善⑧，率众依⑨之，然兔藏鼠窜而已，未能为民害也。
时十七都有殷黠⑩民祝八十者，平生依附势宦，害善良。鼎革○11失势，屡为仇家所伤，谋所以卫身者○12。探康镇○13自玉山回，因携金叩镇○14，陈说“交洋○15系铜塘门户，山寇出没，愿为土官率众防之”。康镇纳○16焉，遂给百总札○17，委防交洋。八十得符○18，狐势复张○19，屡刮境内殷民○20索饷。而杨文者，即交洋居民，业屠行○21，素骁勇，有黠智，附势为爪牙，从中处事。久之，八十与杨文有隙○22，遂诬以通贼，密报康镇，思阴害之。杨文知激愤，遂举族登九仙依黄魁宇。康镇得报，置不问；八十亦计贿辞防潜逃。
无何，魁宇以文等穷窘来归，奴隶待之，又肆淫其家室。文大恚憾○23，天吉亦丑魁宇所为有失乡里体面，密助杨文谋。一夕，将魁宇等计杀之，遂据有山场。周立闻杀其标官，切齿焉，日夜思为报仇计。杨文预为备，而天吉区画○24之。周立屡战屡败，杨文声势遂振，流寓无依者多归之。由是掠居民，索饷户，不餍其欲，遂截闽浙官路，动客商、夺官扛。
时县令扈标，秉政仁厚，疏于吏治，权由诸任事之人。军需孔亟○25，用刑惨酷，逋粮○26无奈者，俱逃登九仙，以救目前。民为之语云：“县中比一比○27，山上多一旗○28。”虽有防守李万年勇猛多谋，束手无策。
杨文以悍猛若王菊与徐玉、刘毛、杨元、徐信等为内助，以蒋俊、杨桑、谢毛头、张乌皮等错据○29为外援，托名起义，迎逸宦○30徐敬时○31为主谋，而九仙之势愈炽○32。防守官兵及乡兵屡屡受挫，杀伤者以数万计，劲将周官府、曾掌标咸毙焉。仓皇申省，虽遣魏参将、许副总前后继发，徒耗粮疲民，旁掠附近居民以塞责而已。
闽浙界连，受害已极，官路梗塞，疏题会剿○33。于是，江西则遣陈大厅带兵助阵，九江副总杨受贤副焉，益○34以广信营兵马击其前；浙江则遣副总张天禄，率马步兵三千，堵御往浙路；福建则遣杨总兵，率马步兵三千，堵御往闽路，截其粮道，共围困之。延及两载，士马疲于申胄，人夫疲于转输，而山寇之出没无常，不可踪迹。
顺治十一年（1654）十月，杨文夜自巡关，山下遥见火光，乱炮飞伤文喉。山寨无主，敬时自缢，余各欲争雄。刘毛不甘，先率下山投诚，仍往呼吁，先后蚁降，九仙自此得平。纳款○35之后，登山毁路，焚其粮储，米食尚可支两三年，柴煤他物称是○36。

[注释]①庠生，明清时府学、县学的生员。②风角，古时占候之术，谓候四方四隅之风以占吉凶。③黄道周，南明大臣，福建漳浦人，天启进士。唐王即位福州，命黄道周、詹兆恒守广信（今上饶）。④丙戌，顺治三年，公元1646年。⑤王得功，应为黄得功，福王时封为候，领兵守安徽太平县，清兵至，中流矢而亡。此处言其“破广信”，不明其故。⑥丁亥，顺治四年。⑦铜塘，即铜钹山。⑧善，交好。⑨依，依附。⑩殷黠，殷实（富有）而狡黠。○11鼎革，清朝取代明朝。○12“谋所以卫身者”，想办法保全身家性命。○13康镇，康时升，河南郑州府荥泽县人，顺治初任广信营参将（一府之最高军事长官）。据李介《天香阁随笔》载，此人在广信时，手握重兵，大肆镇压人民，掳掠妇女，使“广信一府，县无完村，村无完家，家无完人，人无完妇。”后移镇袁州，其侍妾数十人，皆广信所掠美女。有言归者，皆杀之，达三十余人。○14叩镇，叩见康镇。○15交洋，今写作高阳。○16纳，采纳。○17百总札，任命为“百总”的文书。百总，地方武装低级军衔。○18符，指任命书。○19“狐势复张”，狐假虎威的势焰又器张起来。○20殷民，殷实之家。○21“业屠行”，以屠宰为业。○22隙，裂缝，此处指产生矛盾。○23“恚憾”，恨、怒。○24“区画”，出谋画策。○25“孔亟”，孔，很是；亟，紧张、急切。○26“逋粮”，逃避征粮。○27比，拷打。○28旗，兵丁。○29错据，交错地据守。○30逸宦，隐逸的官员。○31徐敬时，见《绝命诗》注。○32炽，本指火旺，这里形容义军声势壮大。○33“疏题会剿”，上疏朝廷请求会剿。○34益，添加。○35纳款，归顺、降伏。○36称是，也是如此。